春夏之交_初夏_树木_花草

2024-10-24 04:12

  一年四季,我最爱春夏之交。我觉得嫩绿的树叶比鲜艳的花朵还耐看了十分。清早每从葱茏、蓊郁处经过,打量树上绿叶、路边芳草,有薄雾在梢头缭绕,有淡烟在朝阳里蒸腾,有露水在叶上和草尖停留、悬吊、滚落,有鸟儿在绿枝梢头啾啾鸣叫,生命的冲动一如直播,我的心境骤然间豁朗,疾步赶路的脚步随即舒缓了许多。

  我喜爱了眼前、身后、脚下的葱茏与蓊郁,频频回首、低头、巡视,眉毛眼睛都是疼,一种喜悦便上了头。路边曾经空旷而荒芜,后来有人来挖坑,后来又有人来栽树,再后来有人在树与树之间种草。一阵春风,一棵棵树披红了;一阵春雨,一棵棵树披绿了。风吹摇摇枝,雨壮离离草。眼看着花开花落,眼看着叶绿叶黄,仅几个年轮,眼皮底下就变成一道道风景了。我晓得,树木花草都这样的,只不过长在了路边,才有了回头率。人在旅途,急着赶路的,哪会有心左顾右盼呢?不是视而不见,就是见而无感,抑或感而无心,听任大自然的恩赐在来去中自生自灭。唉,一声叹息了!

  暮春时节,我总能想起苏轼的《蝶恋花》上阕:“花褪残红青杏小,燕子飞时、绿水人家绕。枝上柳绵吹又少,天涯何处无芳草。”应景、即景,蛮好、恰好,好得不能再好。此情此景,正是词家心境,却在转瞬之间为我所有了。花凋谢了,枝上残红仍依稀可见。小时候对那残红不感兴趣,对那小绿蛋蛋却想入非非。心里只有一个期盼,那就是青杏长大、长圆、长黄,伸手摘下,放进嘴里,那才叫如愿以偿。燕子在田间地头旋飞,心也像燕子一般梦飞;绿水在房前屋后绕流,像时光流逝在梦里。白絮纷飞,我不晓得那是杨柳的飞花传情,只觉得那般轻浮、飘荡,就是个好玩。

  年岁渐长、阅历渐长,心事也渐多,感觉就不同于既往了。“蛛丝挂柳棉,燕嘴粘花片,啼莺一声春去远。”这是元人钱霖《清江引》里的句子,写真而传神,与其说像水墨,毋宁说像动漫,并不让人感伤,却令我回味无尽,心间淡淡的惆怅若有若无,竟拂之不去。“魂是柳绵吹欲碎,绕天涯。”这是纳兰性德《山花子》里的句子。只此一句,就像被拨动了心弦,随即颤颤地共鸣了。

  春去就去吧,眼前光景更令人心驰神往。阳光、风雨和树木花草都暧昧、抒情了!尤其是阳光,大清早还算温和吧,未到晌午就热辣辣了,像极了热恋之人的目光。照在身上,那是初夏的吻,有点儿灼烫,却烫在了心上,像是被熨过了。这时候,来一阵风,凉丝丝透骨,心旌就飘摇了;再来一阵雨,急切切奔放,心神就陶醉了。喜欢了沟壑的幽深,年少之时那是神出鬼没的地方。喜欢了丘陵的起伏,那真像是心潮澎湃、被翻绿浪呀!喜欢了田垄的丰满,那是挡不住的诱惑;喜欢了峰云的舒卷,那是美人在卖弄风情吗?喜欢了碧波的随风荡漾,那潋滟的是天上人间,真个风景这边独好!

  春如少女的初嫁,夏如的蜜月,美在无穷无尽的想象里,更在徜徉惬意的沐浴里。想象是鹰的翅膀,想飞多远就飞多远;沐浴是鱼的欢乐,不追求深渊畅游,只享受浅底逍遥的过程。干涸的池塘不但蓄满了及时降下的甘霖,而且长出了鲜嫩、生动的芦芽和苇叶。触景生情,必然联想起宋人杨万里的绝句:“泉眼无声惜细流,树阴照水爱晴柔。小荷才露尖尖角,早有蜻蜓立上头。”只有初夏的小池,才能造化出这样的图画。身临其境,谁能无动于衷呢?无此经历,如何能领悟人生的良辰美景呢?

  我爱初夏。只要是这个时节,不论是晴空万里,抑或是宁静月夜,甚至是刮风下雨,初夏的树木总是让人肃然起敬,初夏的花草总是令人怦然心动,初夏的雨露总是别样的生动,分明饱含了荷尔蒙,释放出蓬勃的生命气息与爱情信息。我会忍不住行注目礼,为一滴雨露咏叹,为一朵花独放喝彩,为一枝独秀吟诗作赋。我知道,我的爱在这里,在不厌其烦的欣赏里,在乐此不疲的审美里,在轮回无尽的诗情画意里。

  听见了布谷鸟的叫声,被唤起了儿时的记忆。麦深似海,已经吐穗。遇上青黄不接的年馑,在农人眼里,那满地的绿不是绿,而是比雪花还白的面粉。农人说下雪是下面呢,满地目不暇接的麦穗里,包藏的就是面呀。我记得一位老农嘴里没牙,却喜欢剥开了嫩粒儿咀嚼,咽下去的时候,一脸惬意。儿时的我站在麦地的边上,曾有过这样的想象:雪花化入了土地,又魂一般依附了麦苗,单等麦苗长高了,就出溜上去,占据了麦穗,生成一颗颗麦粒儿,甫一饱满,就被收获了去,在场上暴晒碾打,磨成白花花的面粉,就能吃上白生生的蒸馍、面条了。小时候,能吃上白馍就美得像过节了。

  我会记住春花,我会珍惜夏花,我会把春夏之交的树木花草养在心里,从此我的心里没有伊甸园,只有自己的精神花园。